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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肖林盛 “霞映岩头光石室;云旋峭壁衬炉烟。”“过客肩摩天影近;行人足蹈涧声遥。”这两副周宁古联,宛若两扇雕花木窗,一扇通向仙风山的云雾深处,一扇朝向五丈溪的潺潺水畔。今日轻轻推开,涌入的却是这片土地焕然一新的时代气象。 仙风山上,那副“霞映岩头光石室;云旋峭壁衬炉烟”的楹联,背后藏着一则传奇。明嘉靖三十年,新科状元唐汝楫为筹措军饷,奉旨至周宁上洋村。乡绅张彭八倾尽家财以助军需,唐汝楫感其义举,遂拜为谊父,后又奏请朝廷,特许其“开坑凿矿,煽炼金银”。1551年,唐汝楫重游仙风山,见霞光浸染矿洞,恍若神仙石室;云雾缭绕间,冶炼炉烟与山岚交织共舞,遂在仙风阁题下这副传世名联。 而今仙风山早非昔日僻静之地。盛夏时节,避暑人潮接踵而至。凌晨时分,山巅观景台已聚满期待的目光,东方既白,云海翻涌如银涛雪浪,忽而霞光迸射,一轮红日跃出云层,顷刻间天地鎏金、峰峦尽染,欢呼声与快门声此起彼伏。待晨雾渐散,翠谷间露出斑斓帐篷,游人漫步白银古驿道、巡检司遗址,指点摩崖石刻,孩童追逐嬉戏于林荫下,恰是“霞蔚云蒸,千年矿穴浮仙气”的鲜活注脚。 驻足遗址,西天霞光正温柔铺洒。这便是联中“霞映岩头”的意境了,那光浑然温暖,为赭色岩壁镀上一层金红釉彩,令这天然“石室”平添几分仙韵。 如今,有新联道:“霞蔚云蒸,千年矿穴浮仙气;春华秋实,一路莺啼入翠微。”似正应眼前之变。昔日采矿盛景,已化作文旅热潮。缭绕炉烟早已消散,而仙风山的灵气愈发浓郁。岩壁皱褶间,仿佛仍藏着唐汝楫与张彭八凭栏远眺的目光。那“炉烟”与云霞共舞之景,曾是人烟与天工最壮阔的合鸣。 我在风中试图捕捉五百年前冶炼银砂的烟火气。那该是何等炽热繁忙,炉火昼夜不熄,人声与锤凿交织,为国库输送银两。“云旋峭壁衬炉烟”中一个“衬”字,用得极妙:冰冷的工业烟尘,经飘逸山云一衬,竟生出超然出尘的神韵。昔时艰辛,在文人笔下化为诗意,在百姓心中,则化作对仙公庇佑的虔诚守望。 而今,炉火已冷,喧嚣已静。山中“炉烟”无迹可寻,取而代之的,是游人相机的咔擦声响,是孩童在遗址空地上的欢快笑闹。古联所载,从一段轰轰烈烈的开采史,悄然蜕变为宁谧的文旅风光。当年“石室”的神仙洞府之想,如今成了人们探寻历史、寄情山水的实在去处。炉烟散尽,升起的是心中那份闲适与怀古的“心烟”,它更轻,更淡,却也愈发悠长。 咸村吾东溪下游,另一副古联将我引向宋时的五丈溪畔。“过客肩摩天影近;行人足蹈涧声遥”十四字,活画出一幅古代行旅长卷。 此联源于南宋淳熙年间。彼时五丈溪上尚为木桥(至清乾隆时方由乡民募资改建为石拱桥),进士陈宋辅途经此地,见商旅络绎、行人如织,摩肩接踵间仿佛能触及倒映溪中的天光,杂沓步履与轰鸣涧声相和,渐行渐远。这生动场景触动才子心弦,遂得此联,后被镌于桥柱,见证八百载闽东古道的熙攘往来。 想象陈宋辅过木桥时的景象:桥上,商贾、挑夫、学子摩肩接踵,拥挤得仿佛一抬手便能触到水中云影,此乃“天影近”;桥下,溪水轰鸣,步履杂沓,与涧声交融,行远则声渐渺。那是一种充满生命张力的奔波,每一步都踏着艰辛,也踏着希望。 “车影穿云,千里关山驰日月;虹桥跨涧,四时画卷展城乡。”新联习作,且看今朝之变。如今,我立于石拱桥旁,耳畔传来这时代最寻常却动人的声音,远处高速公路车辆飞驰的流线型声响,如持续低吟;更远处,动车穿隧而过的汽笛短促有力,宣告着“天涯若比邻”的时代已然降临。 古人需“肩摩”“足蹈”方能抵达的远方,今已朝发夕至。“涧声遥”的感慨,不再是空间阻隔的无奈,反成可供寻味的野趣。便利交通未曾拉远人与自然的距离,反将仙风山、五丈溪这般深藏之美,更近、更真切地推到世人面前。古时行路难,山水是阻隔;今日行路易,山水便成了邀约。 两副古联,两种时空。一副源自明代状元亲历的矿业盛况,一副出自宋代进士眼中的交通繁忙,皆曾记录这片土地最真实的生活图景。而今日周宁,已将往昔的静穆与艰辛,化入动车风驰、高速坦途与游人从容步履之中。 细读古联,如聆听先人心语;放眼今朝,看见的则是一方古老土地上,迎来了动车的汽笛、游客的笑声。这古今之变,恰似一首对仗工整而意蕴全新的长诗,上联是厚重的历史,下联是明媚的今天。 周宁仙风山 郑文锋摄 |



